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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四十六章 殺人折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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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位趙將軍在大江為官多年,武官五品,基本就是一般地方武官升遷的盡頭了,也就是說做到一州一府的兵馬都總管、都統制,幾乎就是這位趙將軍的最高官職。

無戰事的地方,武將升遷難如登天,幾乎只有一個渠道,那就是補缺,老將致仕退休了,或者老將死了,才有升遷的可能。但是州府之上,其實武官主要也是文官了,到得道路這一級別,多是文官掌管武官。若是到樞密院,那就更是如此,樞密院其實不像一個軍事衙門,更像一個文官衙門。

趙將軍顯然知道徐家鎮是什麽地方,但是面對官升三級這件事情的誘惑,他當真抵擋不住,如何也要拼上一番。但是趙將軍心中也有擔憂,倒不是擔憂打得過打不過的問題,大華天下,哪裏有人敢與朝廷作對?

捉拿什麽綠林匪徒之類的事情,趙將軍也不是沒有做過,這些江湖人見到官軍,從來就沒有正面對抗的,第一反應都是逃走,想著如何逃出生天。

他擔憂的是徐家鎮裏聽說有幾個了不得的高手,就如他口中所言,怕難晉全功,頭目之類的,不一定抓得住,所以先說出來,以免到時候被怪罪。

不想那欽差聞言,面色一正,答道:“趙將軍,想你也是不知其中利害,首惡之人,一定要緝拿到手,其他人走脫了倒是無妨。”

皇帝派兵往徐家鎮去,就是為了拿捏徐傑,尋常村民跑了就跑了,但是徐傑直系親屬,也就是這欽差口中所言的“首惡之人”,那是一定不能跑的。

趙將軍聞言,面有心虛,口中再解釋道:“欽使,此事之利害,下官多少也能猜測一些,若是欽使帶了幾個金殿衛的高手,此事必是手到擒來,有些江湖高人,可高來高去,一躍幾十步之遠,憑著下官麾下這些人,逃脫幾個也是無可奈何之事。”

欽差聞言一怒,說道:“什麽一躍幾十步,你麾下幾千人馬,如何也不能教人走脫了,否則莫怪京中上官無情。”

趙將軍此時才知道這官升三級不是那麽簡單之事,口中說著:“下官盡力為之,盡力為之。”

但是趙將軍心中卻更多了幾分擔憂,只期盼到時候那些首惡之人不會望風而逃,只要不望風而逃,幾千人馬圍困起來,倒是有緝拿的可能,若是那些高來高去之人見的官軍轉頭就走,想要緝拿之,那便真是難如登天了。

京城裏的徐傑,卻在這個時刻正忙著一些小事,從集市裏買回來幾根麻繩,把麻繩捆在歐陽正的棺木之上,又尋來一根長木。

隨後又去見了幾個人,也到緝事廠走了一趟,不知與杜知方興二人談論了一些什麽事情。

歐陽文峰手持無數的請柬,在內城裏到處奔忙。

每每到得誰家門口,歐陽文峰但凡開口表明身份,必然吃上一口閉門羹,氣得歐陽文峰就差在別人家門口開口大罵,卻又只能忍了又忍,把那請柬隨意丟在門口,轉身再去下一家。

倒是有一家人並未讓歐陽文峰吃閉門羹,便是中書右侍郎李直的府邸。

這讓歐陽文峰有些詫異,這兩三年來,李直在朝堂上幾乎沒有什麽存在感,甚至朝會之上,幾乎都是閉口不言。這兩三年來的朝堂,事情太多,又有皇位更疊之事,倒是沒有人去在意這位中書右侍郎李直。若不是老皇帝年邁多病又事多,如此一個毫無存在感的中書侍郎,只怕早已貶官調走了。

也是首相歐陽正氣量不小,也沒有閑心去打壓與他。

李直在書房穩坐,看著走進來的歐陽文峰,面帶笑意,只等歐陽文峰見禮之後,便開口問道:“賢侄近來可好?”

歐陽文峰只道:“多謝李侍郎關心,小侄並無什麽不好。”

歐陽文峰興許只是為了在外人面前做出一個堅強的樣子,特別是要在李直面前做出這般的樣子。

李直卻是又笑了笑:“賢侄,你父此去,想來你近來也過得不怎麽樣,我也聽下人說了,說你今日在城中到處都吃了閉門羹,人走茶涼啊,你也不必怨天尤人。”

“嗯,小侄也看得開。”歐陽文峰一邊說著,一邊把手中的請柬往李直面前送去,既然李直知曉來意,歐陽文峰也就不必多說了。

李直接過請柬,打開隨意看了一眼,隨後合上放在一邊,開口說道:“唉……歐陽正啊歐陽正,當初回京之時,我見你那般意氣風發,就知道遲早有這麽一天,高樓平地起,萬仞多招風,不想著低調做人做事,卻這般不知進退,可悲啊。你我也算是同窗一場,就算世人都不待見你兒子,我卻如何也要請他進家敘上一敘。當初你若是不這麽跋扈,而今你我也還是同朝為官,可嘆啊。”

李直一番話語,好似都是說給歐陽正聽的。卻又都在歐陽文峰面前去說,也不知是個什麽心態。

興許是因為歐陽正這個高樓倒得太快了,快到李直都沒有機會去歐陽正面前說上這麽一番話語。此時唯有在歐陽文峰面前去說,似也有不說不快的感覺。

用“幸災樂禍”四個字顯然不足以形容李直的這種心中之想。要說李直這人,倒是真有幾分耐心,有幾分忍耐力,自從歐陽正回京之後,李直幾乎就成了透明人,從來不多說多言。但是這份忍耐,大概就是為了等待今日。

李直大概也覺得自己在歐陽正身上受了辱,且不說兩人昔日有舊,就說堂堂中書右侍郎,中書省副相,笑臉去迎入京的歐陽正,卻被歐陽正駁了臉面,讓他如此高官笑臉貼了冷屁股,豈能不讓人懷恨在心?

就如李直當初所言,便看你高樓能住幾日。果然,歐陽正這高樓還真沒有住上幾日。一切都如李直所言,李直看著歐陽正兩番起起落落,似乎也在佩服自己眼光精準。

李直不免有一種成就感,這種成就感,在李直這種身居高位之人心中,就是高瞻遠矚,體現出了政治者所有的能力。

李直頗為自得。自得到遺憾沒有在歐陽正當面說出這一番話語。

歐陽文峰本以為李直是真要敘舊一番,不想李直竟然說出了這麽一番話語,面色一沈,君子的規範讓歐陽文峰對這位長輩不好直言去怒,只有忍得雙拳緊握。

不想李直又說一語:“賢侄啊,你我算是故舊,聽聞你如今也中了進士,好在陛下也並非阻了你歐陽家後世子孫的仕途,往後啊,定要引以為戒,得勢不可忘形,一定要謙虛謹慎,對人對事,都要低調謙卑,如此方得長久。切記不可走了你父親的老路。”

歐陽文峰拳頭更是捏得作響,口中有一粗語好似忍不住就要脫口而出,歐陽文峰連忙轉頭,往外就走。

李直站起身來,說道:“賢侄何必這麽急著走,府中還吩咐了酒宴。”

歐陽文峰並不回頭,直往大門而去,面目不禁猙獰起來。歐陽文峰這一輩子,大概是第一次有如此猙獰的表情。

李直見歐陽文峰直奔而出,卻還大喊一語:“賢侄啊,出殯之時,正是衙門裏繁忙的時候,怕是抽不出時間去參加,代我與歐陽正多敬一杯黃泉酒。”

歐陽文峰出得大門,回頭看了一眼門樓之上的燙金大字“李府”。深吸一口氣,便往家中而回,手中還餘十幾分請柬,卻也再懶得到處去送。

回到家中的歐陽文峰,進得靈堂,跪在牌位之前,低頭不語,卻又身形抖動不已。

閉門羹興許不那麽氣人,如歐陽文峰這般的性子,甚至也還主動去理解人家的苦衷。有些事情,卻是比閉門羹更讓人難以接受。

這才是赤裸裸的人情冷暖。

歐陽文峰起初還以為自己已然感受到了人情冷暖,今日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人情冷暖、什麽才是真正的世道人心。

徐家鎮碼頭,一艘快船在幾人奮力搖櫓之下,飛快逆流而上到得徐家鎮。

一人直接從船上跳下,飛奔往鎮子裏去。

不得多久,鎮前古樹上的那口大鼓隆隆作響。各家各戶的漢子們挎刀穿甲飛奔而來。

徐仲皺著眉頭,拄著拐杖慢慢往鎮口而來,徐牛已然在那裏整理隊列。徐家鎮如今人口越來越多,但是老弱婦孺加在一起也還沒有超過三千之數。

鎮口聚了十多歲到四十多歲的漢子,個個穿甲挎刀,卻也不過四百多號人。

弩弓箭矢一箱一箱從祠堂裏搬了出來。

鎮口碼頭上也還有許多船只,都是南來北往的貨船,碼頭上的江湖人也還有不少,見得這徐家鎮忽然這般大的陣仗,不少人都往前來問。

鐵背蛟龍吳子豪也正好在徐家鎮,便是第一個到的徐牛身邊,開口問道:“牛哥,怎麽了?是何人敢與徐家過不去?”

徐牛看了一眼吳子豪,只答:“你們趕緊上船走吧,不關你們的事。”

吳子豪聞言眉目一正,說道:“牛哥,豈可小瞧於我吳子興,江湖有義氣,牛哥只管吩咐,小弟我這一身剮,便隨你去了。”

徐牛聞言倒是感動,卻還是說道:“你們走吧,不必惹禍上身,來的是官兵,三四千之多。是那京城裏有大人物與我家傑兒過不去。”

吳子豪聽得是官軍來了,面色一變,下意識有些心虛,隨後卻又擡手一撫額頭,咬牙說道:“牛哥,這幾年我也賺足了身家,今日就還你徐家一份人情。”

說完吳子豪轉頭便是大喊:“都給老子提刀下船來,一個個吃飽喝足了也該做點事情了。”

古話有一語,仗義每多屠狗輩,負心最是讀書人。興許是真有些道理的。

此時徐仲剛剛走來,看得不遠碼頭上幾十個提刀的漢子正在下船,看了一眼吳子豪,揮揮手說道:“吳子豪,帶著你家弟兄們起帆去,今日若是我徐家過了此劫,來日還如以往。”

吳子豪聞言大急:“大哥,我吳子豪豈是那沒卵蛋的漢子,今日我是如何也不走,且看我手中的鋼刀,殺一個保本,殺一雙便幫大哥賺一個。”

徐仲猶豫了一下,答道:“也罷,今日我就受你一聲大哥,你帶兄弟們往後去,隨在我徐家人之後。”

吳子豪聞言大喜,拱手答道:“多謝大哥!”

吳子豪說完這一語,提刀就往後而去,剛才還有不少心虛,此時只覺得熱血沸騰,榮光在身。

徐仲慢慢上馬,徐牛為他綁縛著腿腳腰腹,遞上去一桿長槍。

徐仲在馬上嫻熟無比,左右拉了拉馬頭,調整一下方向,又調整了一下腰刀的方位,讓刀柄在腰間更加順手,隨後把一柄弩弓也放在馬背皮袋之中,如此一切準備妥當,回頭看著這些子弟兵,開口一語:“經了此番,往後就習慣了。”

眾多半大小子聞言點點頭,也有人開口:“仲伯放心,必不敢丟我徐家臉面。”

徐仲點了點頭,不再多言,似乎也是習慣,如此老軍陣,早已習慣了不在陣前去說那些什麽鼓舞士氣的話語,老卒如此,廝殺見慣。

徐牛也說了一語:“走,往大道去迎。”

家中還有老婦,還有新婦。歐陽文沁一直站在家門口遠眺鎮口,急得一雙玉手無所適從。各家各戶皆是如此,門口都站著婦孺,替那些提刀出征的漢子們擔憂祈禱。

歐陽文沁也不時回頭往宅子裏望去,見得瞎眼的老婦在回廊裏慢慢往門口摸了過來,連忙上前去迎,一邊走著,一邊安定著自己的心神。

老婦聽得腳步近前,便開口問道:“文沁,是怎麽了?怎麽這麽大的動靜,到處馬嘶人喊的?”

歐陽文沁連忙答道:“奶奶,二叔他們今日有暇,說是要演練人馬呢。”

“演練人馬?可是哪裏起了匪患?”老婦人活了這麽久,倒也見多識廣,當年大水之時,匪患她也見識過。

若不是老奶奶提到“匪患”,歐陽文沁必然也想不到這麽一個借口,連忙答道:“嗯,說是淮西東邊那裏有了匪患,正在往咱們這邊逃竄,所以二叔想著演練一下人馬,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。”

老奶奶似乎真信了,只嘆息道:“好好的世道,為何還有人去當匪呢,都是有手有腳的漢子,哪裏沒有一口飯吃。待得你二叔回來了,你去與他說,若是真有匪徒逃來了,不要殺人太多,殺人折壽的,若是他們願意啊,我們徐家如今做起生意了,田地總要人種,帶些人回來種田也是可以的,如此就是善事,也為傑兒積攢福分,後世子孫都會多福。”

老奶奶當真善良,歐陽文沁一邊點頭一邊答道:“奶奶放心,二叔最是心善,連路邊的乞丐也往家裏帶呢,必然不會殺人的。”

“好,這就好,殺人折壽。我們徐家是良家,都是良人。”老奶奶說著說著,也微笑出來,心中甚是欣慰。

歐陽文沁扶著老奶奶又慢慢往內宅裏去。卻又回頭往門外看,心中多是擔憂,不僅擔憂徐仲,更是擔憂徐傑。

大江郡之兵,已然過了青山城,出現在青山城外。只是如何也沒有想到,徐家鎮的人竟然也出現在了青山城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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